來年以后
李文澤（山東省濰坊文華學校高三）
“上班嗎？”
“理發(fā)？張叔！”
“理發(fā)?！?/span>
“稍微等會?！毙钪L頭發(fā)的男人扣上飯盒，把手機塞到桌子上所剩不多的空處。他在桌子上翻找了幾下——錢包、舊賬本、快遞紙箱，還有幾個滿是煙灰的易拉罐。那個被叫作張叔的胖男人并不催促，只是一言不發(fā)地站在一旁，抬頭打量這個三十來平方米的小店。他有的是時間。
終于，長發(fā)男人翻出幾張紙巾，擦了擦嘴，又翻了翻口袋，找出口罩戴好，這才站定了身子，準備工作。
“我把空調(diào)打開了，過一會就暖和了，衣服放沙發(fā)上就行。哦，口罩不用摘，不影響?！彼幻嬲f著，一面調(diào)著熱水器的水溫。
來理發(fā)的胖男人也不作答，只是順手脫下那件領口處磨得光亮的夾克，丟到沙發(fā)上，然后到?jīng)_水椅上躺好——沖水椅有兩個，不過胖男人沒糾結太久，其中一個是新的，還沒裝好，上面浮著一層灰塵。
“怎么沒見麗萍，平時不都跟你一起？”
“她回老家去找了個工作，順便陪陪孩子，這里我自己就行，忙得過來。水熱嗎？”
“差不多就行，不講究！”
兩人沉默了一會兒。
“挺久不見您來了，最近都忙什么呢？”
“本來是沒有什么好忙的，疫情嘛，大家都窩在家里，街上清閑?！彼衷掍h一轉(zhuǎn)，“我早就想來啦，你看看我這頭發(fā)，這像什么話！”
不錯，他斑白的鬢角像雜草似的往外亂竄，看起來的確有失長者的體面。
“本來是沒什么好忙的，”胖男人忽地擺出一副驕傲而又責任重大的表情，“不過各種零零散散的小事實在是不少，都是鄰里之間的，互相幫襯著……”
長發(fā)男人只是聽著，沒把話題接下去。這時胖男人才注意到，他似乎是瘦了很多。
等到頭發(fā)理了一半，房間才終于暖和起來。胖男人又接著自己一個人喋喋不休下去：“現(xiàn)在馬路邊上的人沒比之前多多少，有也不會打車，我油錢都掙不回來，等轉(zhuǎn)過年來我就把車賣了，去干點別的什么?！?/span>
鏡子里長頭發(fā)的男人揚了揚嘴角，但是依舊沒說什么。又過了片刻，才評論道：“我看等來年回村里，去村里包下幾畝地種糧食，種糧食最穩(wěn)妥，我家里有個親戚就是這么發(fā)了家……老百姓總要吃飯，您說是不是？”
“那可不成！”
“怎么不成？”
“你們城里的孩子可不懂，”他擺擺手，示意長發(fā)男人停下，“我花了大半輩子才從農(nóng)村走出來，哪能因為一兩年光景不好就跑回去。話又說回來，當年可比現(xiàn)在倒霉多了，蓋了好幾年的房子，就快落成了，結果那年發(fā)了一場大水，全沒了，莊稼也都沒了，之后日子還得接著過下去?！?/span>
沉默又一次接管了昏暗的小店。單調(diào)的嗡嗡聲很識趣地應著沉默再次響起。
這一次是他先開口：“您今年什么時候回去過年？我打算下周就回長春去看看，留這里也沒什么事情做，早點回去還能給家里幫點忙?！?/span>
“人得有韌勁！叫我說，店里的事情你要多上點心才行?！睆埵鍥]有回答對方的問題，且聲音里分明是有一絲慍怒了。“等來年，等你回來。我?guī)湍惆涯莻€新椅子裝起來，總會用得到的。桌子上也是，要收拾一下，怎么說都正對著店面?！?/span>
長頭發(fā)的男人點了點頭，頹然地笑了笑，最后完善了一下頭發(fā)。
“還是15？你看看卡里還有錢嗎？”胖男人一邊穿外套，一邊邁步向門廊跨去。
“漲價了，現(xiàn)在25了，卡里還有15，給十塊錢結清了就行……”
“這是什么話！再存三百塊錢吧，以后還得常來?！迸帜腥擞昧[擺手，阻斷了長發(fā)男人沒說的話
“耽誤你吃飯了，”他最后瞥了一眼雜亂桌面上的電飯煲和飯盒，“下回我早點來，走了。”便推門離開。
陽光透過厚重的玻璃門斜打進屋內(nèi)，借著浮在空氣中的灰塵顯出形來。蓄著長發(fā)的男人盯著陽光看了許久。
（指導老師:姜媛媛）
【點評】描寫市井小事，展現(xiàn)世態(tài)人情，所反映的往往是最真實的生活。這篇小小說只寫了一個“三十來平方米”的小理發(fā)店，一個“胖男人”顧客和一個“長頭發(fā)的男人”理發(fā)師，一次短暫的理發(fā)過程，尋常細節(jié)，家常對話，卻讓讀者感受到疫情背景下人們的狀況和心理。其中有對困境的苦惱，有鄰里間的“互相幫襯”，有對“來年”對“陽光”的期望和信心，表現(xiàn)出普通百姓所具有的“人得有韌勁”的精神，主題富有積極意義。本文獲省級一等獎。（鐘湘麟 特級教師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