給你寫封信
□李孟庭(云南省曲靖市第一中學(xué)高二19班)
我想寫封信。寫什么呢?不知道。你的地址呢?沒告訴我。
單純感受一下文字的美妙,就像假期的第一天清晨,你可以被陽光喚醒,盡情聆聽露珠摔碎在草葉上的安靜,不用拜托鬧鐘催促自己與黑夜的尾巴博弈,盡情地揮灑昨夜已飽蘸的墨汁。
給你寫封信,不用考慮真假頑疾,不用挑選論據(jù),只需把我當作你的朋友,在記憶的小巷漫無目的地逗留,絮絮叨叨地嘮些瑣事,恰是我倆愛聽的、樸素的東西。
如果你是一個舊式的人,那更好,我們不是討厭高效,只是對時光有所偏愛。談起時光,平添滄桑,是否看到一個在生命盡頭求索的滿頭花白的老人,充滿智慧地有感而發(fā),旁人卻不懂他的話。
我想到了我的大爺爺,去他家拜訪從來不用提前通知,因為老倆口都沒有手機,連座機也在前幾年拆了,或許是遙遠年代積累的習(xí)慣,沒有必要刻意讓他趕上信息時代的熱鬧與喧嘩。
前不久去了他家,沙發(fā)角仍堆滿報紙,最上面一期是上周的,后院的烏龜懶洋洋地曬著太陽,弟弟碰了它一下,到我們離開時還縮在殼里。烏龜頭上的鳥倒顯得歡快,走近了便擺出副高傲的態(tài)勢,一走遠又嘰嘰喳喳討論些什么。最惹人喜愛的還是一只滿屋跑的小狗,活力四射地歡躍著,忠誠地選擇了與主人發(fā)色相映的滿身雪白,給了塊骨頭便總圍著我轉(zhuǎn),還舔了我一手口水。
大爺爺需要些鮮活真實陪伴,現(xiàn)代的長途通話倒成了多余的桎梏,他也熱衷于書信,就像我寫給你一樣,他經(jīng)常給自己寫信,寫進本子,我們稱之為日記。薄薄的紙頁已經(jīng)堆滿幾箱,或許只是無關(guān)緊要的細節(jié),例如某天初開的花,他都記下了,旁觀者般拍攝整整一天的影片,給讀者展現(xiàn)自己詳細的生活。大爺爺是個冷靜的人,他不像大奶奶一樣將開心溢于言表,一遍又一遍重復(fù)詢問剛剛才問過的事,而姑姑也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回答著。大爺爺?shù)母吲d總內(nèi)斂于心,或許就是你想探索的那個時代的素質(zhì)。他會像獵豹般審視著什么,雖看他和爺爺聊得不亦樂乎,但總覺得他的目光游走在我們每個人身上。你悄悄回瞥,要是發(fā)現(xiàn)沒有在看自己,便會頓時放松不少,也會再添一份警惕,若能幸運地對視,我便不知回以微笑或是什么了,只裝作在看那頭的陳設(shè),但能察覺到他已將我的行為洞察于心,伴隨……我的心虛。對事物敏銳的觀察已習(xí)以為常,逾越將近七輪的古舊烙印,我的敬畏油然而生。
和大爺爺聊天很是困難,不僅得放大聲音,還必須加上必要的手勢。我看見爺爺好幾次將食指彎成兩個勾,又用手指圈個圓,再加上三根手指,分別表示七十七和九十三,大爺爺大著爺爺十六歲。他一遍又一遍地詢問,無意驗證蒼老的年歲與時光的殘酷,他只是真的老了,記不得了。他老了,連微笑都有些吃力,這次拜訪我只看見他笑了兩次,第一次他調(diào)侃我們這些小孩兒怎么都戴眼鏡,第二次是在告別的時候。大奶奶嘴角反復(fù)地抖落著,舍不得你們,舍不得你們,而大爺爺一如既往地冷靜,拄著拐杖站在大奶奶身邊。車發(fā)動了,我打開車窗大喊了一聲“再見”,隔得有些遠了,可他卻聽到了,微笑著,朝我揮手,嘴里好像在說“走吧”?;蛟S那時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我面對的是一個老人,不是奶奶口中那個十六歲出村闖蕩,年紀輕輕上任縣委書記,“文革”后平反拿著高額退休金甘居斗室資助老家大學(xué)生的人。他只是一個我所欽佩的迫不及待想和你分享,跨入這個時代又未融入這個時代,能把時間慢下來堅持寫信給自己的、安靜的、頭發(fā)花白的、需要陪伴的健忘的老人。
我們會像他一樣瀟灑一生清風(fēng)滿袖嗎?我們會融入這個時代又遙望那個時代的遺留嗎?是回流點點滴滴還是掀起眾生波瀾?是改變秩序還是孑然一身不食煙火?我們只是堅守現(xiàn)實,不盲目預(yù)測未來,沒有選擇的余地。
然而當下我有選擇,選擇給你寫信,選擇執(zhí)筆挽留時間的公平公正。我不那么浮躁,只想給你個驚喜,千里之外的陌生人的信,里面裝滿溫暖的人間,沒有功利的目的與意義,只是你的運氣而已。信息便捷得難懂相思之苦,更多人向往我給你的雁帛。就像某個不知名的下雨天,找個有減速帶的斜坡,看水像魚鱗一片一片搖開,幻想一條大魚在坡下無盡地潛游,雨天才出來透透氣。而飛快涌流的車輛總忽略了這細節(jié),折斷脊骨、側(cè)鰭,連尾巴都不放過,太快了,忘了,我們空悲切。
這封信的寄出地:陸良,我的家鄉(xiāng),一個緩慢前進的小鎮(zhèn)。這里的人都是勇士,從不懼怕時間的流逝,就像它的博物館一樣大方,不用門票。在一個名叫“大覺寺”的地方,很多老鄉(xiāng)也不知道的這個盛放歷史的地方。普通的東西總不起眼,你可能知道爨寶子碑在曲靖,但不知道它的源頭在陸良,被平凡掩蓋的小鎮(zhèn),卑微地站在南蠻的角落。我在寺中只看到爨龍顏碑的拓印,白了幾塊內(nèi)容,也是沒有必要知道的信息,只能存留他的字體默默驚艷,獨特筆法賞心悅目,毫無亂章一瀉而下。傳留過去的故事,傳留過去的態(tài)度,他們沒有時間卻又擁抱時間,我們有時間卻又害怕時間。
我也曾善待時間,僅僅為了我的馬虎,用時間去彌補。吸引我的是一個木刻窗欞,第一次去看它,風(fēng)和日麗,我驚嘆于古人手工之精細。第二次它又成功捕獲了我的目光,我發(fā)現(xiàn)網(wǎng)格中的花各不相同。鬼使神差我去看了第三次,它其中居然有相似的刻法,只不過是分順時針逆時針罷了。第四次是去專門看它,我努力想找出其中規(guī)律,但以失敗告終,只能潦草地告訴自己,沒有規(guī)律則是最好的規(guī)律。我本以為看了很多遍總能記住幾個紋路,最終落筆紙上,只有五個完整的?;蛟S,第五次……
他們是否窮盡一生精于一物,我們是否涉獵廣泛長路愈漫,手工雕刻的錯位是否激發(fā)了新的靈感,添就無序,此刻精確無誤的機器就顯得虛假了,孰對孰錯,不在意。彼方的朋友啊,你為何快樂又為何苦惱,為何不對深夜歡笑而對清晨哭泣呢?為何不對時間負責而要迎合誰的期待呢?你收到信會迫不及待看完還是先摩挲一遍凹凸不平的字跡呢?
期待你的回信,我的朋友。
(指導(dǎo)老師:錢永興)
【點評】
寫信,是一種情感表達的好形式。你可以無拘無束,盡情傾訴,甚至還不用明確信寄往哪里,收信人是誰。對于“大爺爺”,這樣一個“我所欽佩的迫不及待想和你分享,跨入這個時代又未融入這個時代,能把時間慢下來堅持寫信給自己的、安靜的、頭發(fā)花白的、需要陪伴的健忘的老人”,對于“大良寺”“這個盛放歷史的地方”,包括它的“爨龍顏碑的拓印”、它的“木刻窗欞”,對于“我”關(guān)于人、事、物,關(guān)于現(xiàn)實、歷史的觀察、思考、感悟,又有哪一種表述方式比“給你寫封信”更自然、更合適呢?(鐘湘麟 特級教師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