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
■許子怡(浙江杭州學軍中學海創(chuàng)園學校高一)
（一）
我是一股風，是一股闖蕩了大江南北的風。闖蕩的這些年來，我自認經(jīng)歷了不少，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？因此各界的朋友們都會很給面子地稱我一聲“博爺”，意思是見多識廣，知識廣博。
“就你，還識廣博？哼！”八哥頗為不屑的撇了我一眼，繼續(xù)高傲地梳理它那漂亮的羽毛?！ ?/span>
哦，對了，忘了說，八哥是唯一一只不給我面子拒絕喊我博爺?shù)镍B。
“那你倒是說說，怎么才算知識廣博？”我不服氣地朝巴哥撞去，只見一股風把他剛梳理好的毛發(fā)又吹亂了。
八哥氣急了，它撲凌兩下它的翅膀，試圖抓住我，可這注定是無果的。誰讓我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風呢！
最后他只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，像是怕我繼續(xù)打亂他的羽毛似的，“勉為其難”地開口道：“你知道這世上知識最為廣博的是誰嗎？”
“誰？”
“當然是人類！”最后那兩字，八哥說得斬釘截鐵?！ ?/span>
我當然知道人類是萬物靈長，這并不能說明我的知識儲量。于是，我仍問他：“為什么？”
“那自是因為，”八哥頓了頓，才頗為得意地繼續(xù)，“人類的文明博大精深，人類的力量無法想象，你永遠不知道人類的未來如何精彩，就像你不能想象身體弱小的他們卻能上天入海，打敗猛獸一樣?！薄 ?/span>
“上天入海，打敗猛獸，我說不定也能做到呢？畢竟我屬于自然，自然的力量是無窮的?！薄 ?/span>
“不不不，這怎么能比呢！”八哥看起來頗有些“恨鐵不成鋼”的意味，“這么說吧，我隨便說一句人類的話，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?！薄 ?/span>
“我不信。”
“那你知道‘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’，是什么意思嗎？”
……
（二）
“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”，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？
我不解極了?！ ?/span>
實在不能明白為什么夜晚不能走進，于是，我決定，親自跑一趟人類世界，弄清這句話的深意，這才不愧為我的“博爺”之名?！ ?/span>
可我沒想到，僅僅是數(shù)月未來人類的地盤,人類世界早已大變了樣。
原本熱鬧喧囂的街市早已變得冷清一片。我四處晃蕩，除了卷起幾枚殘葉，一無所獲，絲毫不見人影，這讓我莫名覺得來到了一座“鬼城”。也唯有幾輛正在播音宣傳“出門戴口罩”的車輛途徑時，才覺察出那么點煙火味?？蓪Ρ韧舻姆睒s，眼下這空蕩蕩到處戒嚴的大城市——武漢，只讓我感到一陣陌生和恍惚。
就在這時，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又一聲急促的“嗚鳴”，一輛救護車從遠方疾馳而來，在它即將經(jīng)過我時，我猛然間瞪大了雙眼！
天！那是什么？
黑高帽，黑衣袍，臉部猙獰，身形枯瘦，手中還握著勾魂的哭喪棒！不是黑無常又是誰呢？
堂堂黑無常為何會跟在救護車后面？
來不及細想，眼見救護車和黑無常的身影越來越遠，我立馬跟了上去，不多時，眼前便出現(xiàn)一家醫(yī)院，但與之相對應的，便是醫(yī)院上空密密麻麻的小鬼！
我不禁一陣頭皮發(fā)麻——如果風有頭皮的話?！ ?/span>
在重重鬼影中，我下意識隱匿了身形，悄悄跟著黑無常進了一處急診室，那病床上躺著的，赫然是方才救護車上的人，只見那人雙目緊閉，面色蒼白，不時干咳，一副呼吸頗為不暢的痛苦模樣?！ ?/span>
我還看到了急診室里來來往往身著白色防護服的醫(yī)生，即使他們戴著口罩，也不妨礙我窺見他們口罩下面容的沉穩(wěn)肅穆，這從他們手上有條不紊的動作里也是可見一斑的。我常常聽朋友們說，人類中醫(yī)生這個職業(yè)是最為神奇的。因為醫(yī)生握手術刀的手是世上最穩(wěn)的事物，除此之外，還有……
我不禁看了一眼黑無常。
果不其然，此時的黑無常面色極差，在又一次勾魂失敗后，不耐的怒火似乎下一秒就要從他冰冷的神色中噴薄而出，擇人而噬?！ ?/span>
而黑無常兇狠目光所注視的方向，顯然是一無所知卻忙碌非常的醫(yī)生們。也不知過了多久，當急診室里那象征生命的波線重新跳躍時，我聽到了醫(yī)生如釋重負的嘆息，也聽到了黑無常壓抑怒火后冰冷的話語?！ ?/span>
“可惡，這群跟地府搶人的家伙，又害我白跑一趟！”
所以說，這便是醫(yī)生最為神奇之處吧。
（三）
在黑無常走后，我隨便抓來一只落單的小鬼，一番盤問后才明白，原來是人類世界中出現(xiàn)了一種新型冠狀病毒，其導致的死亡的人或將死的人實在太多，黑無常不得不派他們的這些小鬼在醫(yī)院，時時監(jiān)視，以防亡魂逃脫?！ ?/span>
實話說，這都是地府和人類的事，與我這股風實在沒有多大關系，可不知為何，在見識過醫(yī)生從黑無常手下?lián)屆哪且荒缓?，我隱隱感到，這對我尋求的那個答案有了一絲啟發(fā)。
可也就那么一絲而已。
當我想繼續(xù)深想時，所有的思緒又會變成一團亂麻，剪不斷理還亂，令我恨不得當場找一個人類詢問清楚……
“可惜啊……”
“可惜什么？
“可惜沒人能聽得到我說……等等！你聽得到？”我驚奇的望向一處病床上的小女孩。
小女孩似乎也很驚奇，她瞪圓了一雙眼，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，像在找著什么，她說:“我當然聽得到，可我看不見你，你在哪??？在玩躲貓貓嗎？你是誰?。俊薄 ?/span>
“我是風，我無處不在。”
“咦？你居然不是那些鬼嗎？”
“你竟然還能看到鬼！這可真神奇，不過這也說明你快要死了?！?/span>
“我才不會死呢！”小女孩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可饒恕的話般，她氣鼓鼓卻又一臉認真地對面前的空氣說著，試圖證明什么。
“為什么？”我問。
“因為我有爸爸媽媽，他們都說我會好的?！闭f到父母的時候，女孩兒明顯變得很開心，她的眼睛像陡然散出了光，令她還略顯蒼白的面容也變得光鮮起來。
這讓我有些不忍心告訴她最近疫情死亡率和治愈率的真相。
既然這孩子活不成了，我還是多陪她說說話，度過最后的時光吧！我這么想著，便也這么做了。
“哦，你這么相信你爸爸媽媽的嗎？”
“那是當然，他們對我最好了?！?/span>
“哪里好？”
“爸爸會給我買糖，媽媽會給我念詩?！?/span>
“念什么詩？”
“唔，好多好多詩，我最記得一句，好像是‘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’，這是我媽媽給我念的次數(shù)最多的一句詩了，我超喜歡它，你呢？”
小女孩兒最后說的什么我已經(jīng)聽不清了。腦海里只剩下那一句心心念念的詩，哦，原來這是一句詩??！
我迫不及待地問她，連聲音都因興奮而隱隱顫抖：“你知道這句詩是什么意思嗎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就是你媽媽常念的那句詩，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我不知道?！毙∨⒚Ｈ坏負u了搖頭。
這就像一盤冷水，把我的興奮勁兒從頭到尾澆滅了徹底。
如此大起大落下，我不由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小女孩的病房。
（四）
過了幾天，我偶然聽見幾只小鬼聚在一起說，黑無常又要來了。
對于黑無常的到來，我這幾天已經(jīng)見怪不怪了，可當我今天看見黑無常帶著白無常一起來這所醫(yī)院時，不由得心頭一跳，隱隱覺得將有什么極度不好的事發(fā)生。
幾乎在下一秒，我就想到了那個在病房中的小女孩。
我再一次不安地跟隨黑無常進了急診室。
而那急診室的床上正安靜的躺著一個瘦小的孩子。
是她！
我認出了她，認出了那個前幾天還驕傲的介紹父母的小女孩兒，我還想繼續(xù)聽她的介紹，還想繼續(xù)看她那雙會發(fā)光的眼睛，可這一切都做不到了……
因為，我看見了小女孩身上逐漸浮現(xiàn)出的一個透明的小女孩。
那是她的靈魂。
靈魂一旦離體，生命就會最終消亡。
這時，我看見黑白無常一鬼一邊抓住了女孩靈魂的手，似乎想直接把靈魂從身體里拽出來。
我想沖上去阻撓，想把黑白無常趕走，可恐懼卻拌住了我的手腳，作為大自然的一股風，即使不受地府管轄，擅自插手他人生死，不遵天命也依舊會獲得極為嚴厲的懲罰。
眼見小女孩心率越來越地低，我再也顧不得什么，只朝她吼道:“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！”
“不！唐唐！”這是繼我之后一位醫(yī)生喊出的話。
破碎，又聲斯力竭。
也不知是我的話起了作用，還是那句唐唐，我見到小女孩在黑白無常手中明顯的掙扎了起來。
“唐醫(yī)生快看，有反應了，還有救！還有救！”
“快！快！注射激素！”
我這時才注意到那名姓“唐”的醫(yī)生。
那是一個男人，一個眼眶通紅的男人，在剛剛有那么一瞬，他的情緒一定是奔潰的，可即使如此，他現(xiàn)在的手依舊沉穩(wěn)有力。
我想，之所以這么穩(wěn)，是因為擔負了太多吧，那可是生命的重量啊。
（五）
搶救的最終結果，仍是失敗。
我無法描述在看到小女孩死亡時的心情，或者說，我根本沒有時間去體會這種心情。我只來得及匆匆看了一眼，看到唐醫(yī)生眼中無聲的悲慟以及聽到他麻木地說出“死亡”這兩個字眼。
這之后，我便追著黑白無常跑了出去。
經(jīng)過一番“協(xié)商”，頂住莫大的壓力后，黑白無常終于同意讓我陪小女孩兒的靈魂半個小時。
我?guī)е∨夯氐搅颂漆t(yī)生的面前。此時的唐醫(yī)生正坐在急診室門外一言不發(fā)。他看上去有點頹廢，可他的脊梁仍舊挺直，似乎有太多東西支撐他不能倒下，直到有一個護士過來跟他說了什么，他才沉默地跟著護士去了下一處需要他的地方。
我們遙遙望著他那高大又孤獨的背影消失在遠方。
女孩兒說：“這是我的爸爸。他和媽媽一樣都是醫(yī)生，在我患病時他們也都曾承諾過我，會把我治好，讓我不要害怕。可我……終究還是走了?！?/span>
女孩兒說到這里，聲音忽地嗚咽了起來。她看著遠去的父親，終于忍不住，一層淚花模糊了她的視線。
“真的。我并沒有要怪他們的意思，醫(yī)院人手不夠，爸爸媽媽都去照顧病癥最為嚴重的病人去了。我知道他們一直在為抗擊疫情而奮斗，我……我也不想讓他們?yōu)槲覔模晕乙才α撕镁?，努力反抗，努力活下去……?/span>
“其實有一件事我騙了你，那一句詩并不是媽媽經(jīng)常對我說的，而是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，我還記得那天我醒來看到媽媽留下的字條，那字條上就有這句詩，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媽媽了。即使爸爸和那些護士姐姐瞞著我，我還是猜到，媽媽恐怕在我之前就已經(jīng)走了……”
“我一直以為，爸爸媽媽一生救了那么多人，也一定……會好好的。然而現(xiàn)在，現(xiàn)在只剩下爸爸一個人了……可我知道，他們都不后悔……”
小女孩走了。
我望著唐醫(yī)生壓抑悲傷繼續(xù)奮戰(zhàn)在前線的身影，又想起小女孩兒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夾雜著哭咽的話語，而這一家人的故事，也僅是這一場疫情下的一個縮影。
有多少生命在消逝，就有更多更多生命在反抗。
“人類的文明博大精深，人類的力量無法想象，你永遠不知道人類的未來如何精彩?！?/span>
我這時才明白，為何一向目中無人的八哥會甘心為人類贊頌，因為啊，人類真是一個神奇的物種。
就像那句神奇的詩一樣。
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吧……
不要溫順地接受死亡啊。
怒斥、怒斥光陰的消逝，
反抗、反抗命運的壓迫，
也并不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。
唯有此，
那逝去的、生命的韶光，
那延續(xù)的、人類的曙光，
才將在黎明綻放。
(指導老師：王文娟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