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一夜春雪
□ 楊冬勝(湖南張家界永定區(qū)尹家溪鎮(zhèn)官坪中學語文教師)
立春之后,雪,還是來了。冬把雪藏著掖著,但最終還是獻了出來。不過,此時的雪已經(jīng)叫春雪了。
江南,常常是這樣的:冬日暖得出奇,陽光溫順得像小姑娘滿面緋紅的臉;人們總是倚在老墻根下閑聊,說冬日無雪,怕是遺憾了。雪是冬天的名片,雪是冬天的形容詞,沒有雪,似乎就不叫冬天。人們享受著溫暖的陽光的時候,心理總是那么矛盾。
雪是被殷殷的人們盼來的,雪怕是有了心靈感應(yīng),才千里迢迢趕赴而來的。
春雪常常來得毫無征兆。早春是從寒冷的冬季走向溫暖的春天的過渡階段。溫潤的江南,沒有縮脖子的冷風。春日祥和,柳樹早就迫不及待地發(fā)出了嫩芽,桃樹似乎也準備好了綻開的蓓蕾,草色也打上了遙看近卻無的烙印。
寒流不懷好意,倒春寒無約而至。天空中鉛色的云覆蓋了暖陽,一陣緊一陣的寒風就把早春貼上了寒冬才具有的標簽了。下午,雪就這樣來了。起初,天空中飄落的以為是破敗的柳絮,隨風亂舞。一陣前奏后,雪似有停歇的表象,人們以為雪不過是覬覦姍姍而來的春日而已,是絕不會認真的,但沒想到,雪的來訪是表達遲來的問候。
鄉(xiāng)下的夜晚,顯得寧靜。此時,雪已經(jīng)開始在正式降落,忙著給大地梳妝了。風冷,雪舞。借著燈火,依稀還可以看到雪花飄落的影子。雪下得不大,像灰燼從高處灑落,亦無規(guī)則。倒是天空變得朦朧、明亮了起來,雪的妙手改變著黑夜,瓦片上的黑色也漸漸被淹沒,覆上白雪。
沒有人活動的夜晚,雪飄落下來,漸次完成了囤積的過程。雪跨越了界限,從冬季跑到春天來了,想來,絕對是人們的期待和熱望,雪才肯赴一場約的。
躺在床上,在萬籟寂靜的夜里,枕著雪花簌簌飄落的聲音入眠。入眠前,那打在竹葉上的低微、窸窣的聲響也清晰入耳。遠年里關(guān)于雪的記憶就倏然蘇醒。
遠年,大雪屯門的冬日,我們圍在火塘邊烤火,聽爺爺講那似乎永遠也講不玩的古。爺爺那裸露的牙床在講到生動處訇然洞開,惹得我們吃吃地笑。爺爺?shù)墓攀菚簳r的定心丸,雪才是我們的最愛。趁娘去了灶臺,我們摸了出去,學一聲鳥叫,將玩伴召集起來,開始玩起了雪,堆雪人啊,打雪仗啊,吃雪啊。雙手凍得通紅,不住地呵著氣,也不顧鞋子被雪浸濕,不計后果地瘋,一享貪歡。最后,等待我們的往往是爹的嚴懲不貸,我為弟妹們帶了壞頭,經(jīng)常是罪加一等。盡管我遭到了懲罰,但我的心里仍然是快樂的。雪是我們的朋友,其實,雪也是人們的朋友,只不過人們不再像幼年的我們那樣瘋,娘那斷缺和疼痛的牙就是拜雪所賜。他們把對雪的期盼從手上轉(zhuǎn)移到了嘴巴上,所謂瑞雪兆豐年,不就是他們的期望嗎?人們對于雪的喜愛,也是溢于言表的。只是他們不再是少年,而是到了不惑或者耳順之年了,心里裝的是農(nóng)事,裝的是生計。
春夜,雪的降落是一次逆襲,使我溫馨。枕著記憶而眠,夢里,我開始把自己變小,變得無憂無慮,再度和雪重逢,在冰雪世界里嬉戲,把自己的心靈放逐。
一夜夢醒,從雪的夢境里走出。早早起來,就回到了真實的雪景里。山川、樹木、房屋盡皆白色,大地鋪上了白氈子,淹沒了屬于本來的面目。秉性高潔的竹子為雪而彎腰或者折腰,可能也只有在雪的面前,竹子才可能這樣謙虛和臣服過??諝鉂櫇穸逍拢炜盏脑频痛苟:?,那是雪所氤氳的霧氣。
春雪是嬌羞的。上午還未到,孩子們還沒有來得及大展身手,雪就準備回去了。太陽從罅隙里露出小半邊臉,雪就抖了抖身子,準備乖乖地踏上回家的路了。
雪開始融化,漸慢還原了本相。山巒、大地、田野,潤濕了的臉龐變得清晰明媚了起來,枝頭的嫩芽歷經(jīng)了一次洗禮。春雪是一位高級化妝師,她表面冷酷,其實內(nèi)心火熱。不信,在麥田、在枝頭有她妙手掠過的痕跡,你還可以聽到芽兒迸發(fā)、莊稼拔節(jié)的聲音呢。
春雪是短暫的,但我們卻看到了她仁慈的一面。
清明斷雪,谷雨斷霜。偶爾于春天造訪的雪,是天地之間自由行走的信差,她只不過把她的熱情洋溢過早或者延緩地支付了,也許她姍姍來遲,但大地卻獲得了一次潤澤,人們也因此看到了雪的另一副模樣,就變得喜上眉梢了。
(原載于《文學校園》第5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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