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老老
■周江（湖南省永州市蘋洲小學教師）
“申老老，女兒還在上海沒回呢？”我輕聲問。坐在對面的申輝，頭微微一抬，看了我一眼，低頭，繼續(xù)認真改她的作業(yè)，輕笑一聲，“我家姑娘不想回。” 申老老，辦公室年紀最大的，差個幾年就退休的數(shù)學老師。自詡：申老老。瘦瘦的，一臉的笑。平時喜歡穿褲裝，樸素又和氣。對待教學沒得說。一下課，身后總跟著幾個小尾巴，進了辦公室趴在她的桌面上，她呀，輕言細語地又把例題講上幾遍。有時，我這個自嘲為教育事業(yè)而生的中年老師忍不住調(diào)侃她：“老老，哪有個個都弄懂的？您老也喝口水。再行行好，讓他們也活動活動吧！”這時，申老老笑著抬頭，笑著說話：“再講一遍，會明白的?！蹦菐讉€孩子也跟她笑起來。沒辦法，真是一個倔老老！
申老老，書教得好，年年第一，學生喜歡，家長愛戴，還是學校數(shù)學大組長，可惜，這把年紀還跟我一樣：一級職稱。有回好奇，問她：“怎么還沒評副高？”申老老一臉淡然：“年輕的時候，讓了讓老老師，我老了，獲獎的本本又沒年輕的多了?！蹦巧袂椋氖侵v她自己？仿佛在講別人的事。末了，笑著說：“算了算了，對得起良心才是正經(jīng)?！庇袝r，笑她太傻；有時，為她不平；有時，替她不值。
大年初六，新型冠狀病毒從電視里的武漢，跳進了我們的生活。
永州，也有幾例了。鋪天蓋地的防疫新聞，防疫方法，還有沖向防疫前線的英雄們……擔心、緊張、焦慮、恐懼、感動……絞織于心?！岸ｂ忊彙惫飨碾娫挘吧昀蠋熌赣H今天過世了?！毙闹蓄D驚。我知道，這期期末復習時，偶聽申老老講過，母親住院?？蓮哪┮娝闭n，只覺得她常有的笑容含著疲憊，眼中時有紅血絲。她與我共事多年，同住學校多年，同事、朋友、前輩！我要打電話給她。
“申老師……”話末出口，耳邊己是一陣嗚咽，抽泣聲漸大漸急，話不成句，泣不成聲。此時，我能體會她的悲傷，淚忍不住掉下來。只聽到電話那頭平時總笑瞇瞇的申老老，絮叨著母親的好……十多分鐘，她終于平靜下來。我問她，可有什么事讓我做做？沉默片刻，她拒絕道：“非常時期，一切從簡。不用，謝謝！”掛斷了電話?？晌抑溃此霞业娘L俗，布置靈堂，親友吊孝，擺設酒席，出殯儀式一樣都不能少，否則將被親朋鄉(xiāng)鄰唾罵恥笑，視為不孝。而以孝為先的長女，她該如何自處呢？
第二天下午，我不忍心中的擔憂，給申老老打了幾通電話，半晌，電話接通了，是她的女兒。她告訴我，外婆已經(jīng)安葬。昨晚，母親陪著外婆靜靜地坐了一夜，然后，今早一家人默默地把外婆的遺體運往殯儀館火化，下午，一家人又忍著巨大的悲痛，安葬了外婆。她直接拒絕了學校的悼念和慰問，沒有靈堂，沒有花圈，沒有親朋。
放下電話，我默默地來到陽臺上，殘陽如火，遠山如黛，山頂臥血。心中涌動一股莫名的思緒……對于十分傳統(tǒng)、講究倫理的申老老而言，我能切身感受到她的無奈和無力，這將是她一輩子的痛楚?。〗螘r間，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爆發(fā)，鐘南山院士的竭盡全力，李蘭娟院士的埋頭科研，成千上萬的醫(yī)護勇士、軍隊戰(zhàn)士，紛紛踏上武漢，打響防疫攻堅戰(zhàn)，他們的精神打動我、洗滌我、激勵我。作為后方的廣大百姓，該如何做？不正是要像申老老這樣，平時對得住良心，事來擔得起責任嗎？雖然她普通的不再普通，平凡的不再平凡，可就是她，告訴我：生活該如此，人活得更該如此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