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樣，真好
■周紫瑜（浙江省永嘉中學(xué)高二）
深深的闃靜中漾著一彎淺淺的新月。
透過一方小小的窗，月兒寫下半紙柔情，我抬頭瞥見那方皎潔，淡淡的，朦朦的，就像女兒甜甜的笑。“今天是新月，該是農(nóng)歷初三、初四了吧？寶貝的生日也要到了……對不起寶貝，今年媽媽不能陪著你了……”我搖搖頭，一聲嘆息。我不能停下，面前是一袋又一袋沉沉的鹽水，一瓶又一瓶甸甸的藥劑，一管又一管的針筒。熟練地拉開抽環(huán)，配藥，一切都是如此熟練，如之前千千萬萬日一般。這是我的工作，我的職業(yè)。可透過這澄明的藥液，仿佛見到女兒的面影，那純真無邪的笑靨，處處都是她的影子。
來這里已有一周了吧？那日走得很急，是比今日還深沉的夜。院里突然來電話——疫情加劇，人手不夠，繼續(xù)支援。我望著熟睡的女兒，還在喃喃地說著囈語。咬牙把女兒交給丈夫，起身走了。竟連一句告別都成了奢侈。寶貝，請原諒媽媽的不辭而別，有更多的人需要我們的幫助。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(zhàn)爭，我想我們都是戰(zhàn)士。不知何時再見你，但請記住，媽媽一直愛你！
“今年的冬天真冷??！”喃喃道，我推著滿滿一車鹽水走出配藥室。走廊里全是全副武裝的戰(zhàn)友，我看不清他們的臉，一樣的厚厚的防護(hù)服，一樣的藍(lán)色的隔離帽和鞋套，一樣的護(hù)目鏡與密不透風(fēng)的口罩，背著重重的“丘比特”。我無法分辨他們究竟是誰，甚至聽不清他們的聲音，只能通過那背后淺淺的墨跡依稀知道?？晌曳置髦?，我們都是一樣的，為同一個目標(biāo)在此奮斗前行。
“30床患者體溫37.5℃，逐漸恢復(fù)正常。”
“18床患者胸悶乏力，注意觀察。”
“20床患者癥狀加重，生命體征不穩(wěn)，呼叫醫(yī)生處理……”
傳呼機(jī)不斷響著，這是我們唯一的交流方式，病情變化迅速，捉摸不透，永遠(yuǎn)不知道下一秒會發(fā)生什么。我正正步子，加快前進(jìn)的步伐。不敢停，不能停。
推開那扇門，病房里一片寂靜，只有呼吸機(jī)的嗡嗡聲。他們安靜地躺著，并沒有睡著，仿佛和這夜完完全全地融為一體。
“來，要打針啰。”手套很厚，有三層，我感受不到他手上靜脈的張力，只能憑著感覺去尋那細(xì)微隆起的青絲。第一針，不見血；第二針，不中……我慌了，密不透風(fēng)的隔離服里浸透了汗水。
“護(hù)士，別緊張，多扎幾針沒事，我這人哪沒啥別的，就是皮厚。”他隔著口罩咯咯笑著，笑聲如此爽朗，仿佛是黑寂中的一點(diǎn)明星。我輕輕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朝他微笑，我想他不知道，他無法看到。我再一次換上針頭，仔細(xì)地打量他的靜脈，將針輕輕推進(jìn)他的肌膚，貼上輸液貼，掛好鹽水。他笑了，我也笑了。他注視著輸液皮管中的液體一滴一滴的流下，每一滴的落下，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。仿佛這是他的全部希望，這是他可以走下這張小小的病床，可以走出這棟牢籠般的大樓的唯一可能，這是他的明天啊！他不知疫情的嚴(yán)重，他不知自己是否還可以活下去？還可以活多久？明天病情是否變化？明天就有特效藥了嗎？一切都是未知，重重疑惑。有時我望向他那雙渴求的眼，我不知如何回答。我不知未來，我只能盡我所能全力以赴。藥液順著皮管，經(jīng)過針頭，流進(jìn)他的血液，仿佛注入生命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。他側(cè)過身，對著窗外那漆黑的夜色和將沉的月兒。他在看什么？是孩子燦爛的笑臉？是想念妻子的嘮叨，是老母的聲聲牽掛？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？仿佛離他好遠(yuǎn)好遠(yuǎn)，卻是如此之近。這本是熱熱鬧鬧的春節(jié)，這本是難得的團(tuán)圓，卻只能在醫(yī)院里冷冷清清地度過。為了更多人的健康。一向開朗不拘的他，發(fā)出一聲長嘆。他不愿向命運(yùn)低下他高貴的頭顱?！胺判陌?，再過兩天，你就能痊愈出院了?！蓖高^隔離服，我的聲音是如此微弱。他的眼里映著今日的月光。
這樣，真好。
我輕輕帶上了門。下一個病人還在等著我。
在這里，我們是他們?nèi)康南Ｍ?。除了同床病友，他們能見的只有我們。我一日一日地出入病房，給他們送餐，注射，輸液，送藥，記下他們的生命體征，這是我的責(zé)任。他們，不僅僅是被感染的患者，他們的身后，是一個又一個家庭。他們，是孩子的父親，妻子的丈夫，母親的兒子。每一個他都是如此重要。我在這里，默默地逆行，去完成我的責(zé)任，讓更多的人可以回到他們的生活。
路過隔離門，瞥見門外是大批經(jīng)過一晝夜奮戰(zhàn)的勇士，他們倦了，他們疲了，脫下面罩，席地而眠。還有一群人在默默地?fù)Q上隔離服，戴好面罩，做好層層防護(hù)，在背后寫上名字和祝福，準(zhǔn)備投入新的戰(zhàn)斗。他們的臉上，還留著防護(hù)面罩的壓痕，一道一道，仿佛刀割，不知何時才褪，或許成為一生印記，卻是最美。小小的窗子里飄過一抹紅，大大的“加油！”填滿了窗子。我朝他們豎起了大拇指，重新踏上征程。
“8床核酸檢驗陽性，觀察兩日即可出院?！?
“15床高燒已退，持續(xù)觀察給藥?！?
欣喜于他們的變化，一日日的好轉(zhuǎn)。值得！這樣，真好。
回到配藥室，天上的月兒依舊明晰，依舊彎彎，依舊澄澈。又憶起女兒：“女兒，請你再忍耐，再等待。等媽媽打完了怪獸，馬上回去陪你……”
今夜，月光明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