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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美麗的房子

代士曉
        對于眉和我來說，今年的農(nóng)歷三月三日是個非同尋常的日子，就象一個人的生日，它既值得張燈結(jié)彩慶賀一番，同時，又讓我們聽見了多少年以前母親跪臥在血泊中的呻吟。
        眉在1996年3月3日這一天，終于調(diào)到了我所在的這座小城，很榮幸地成為本市一位合法公民。交了五千塊錢"城市增容費"的眉真的成為本市的一道風(fēng)景。在以后的日子里，你們會看見她穿著超短皮裙，手中握一卷雨果老先生的《悲慘世界》到處招搖，她臉上悲憫的表情和她超時代的裝扮奇妙地結(jié)合在一起，使你無法看清她是妖冶還是莊嚴(yán)。
        眉剛調(diào)來的時候，學(xué)校把一個出了名的"戀愛班"交給了她。我曾勸說過她，要她別接這個班，因為中學(xué)生最難處理的就是少男少女的戀愛問題。而高一、七班四十五名學(xué)生中，竟有十幾對孩子公然談起了"戀愛"。我們都管高一、七班叫做"渣子班"。眉剛來時正值渣子班的班主任被學(xué)生氣得臥病在床，聲稱誰再讓他當(dāng)這個班主任，他就跟誰拼命呀。眉在了解了這些情況之后卻欣然接受了校長的安排，這讓我都覺得不可思議。眉后來告訴我說，校長這是排外情緒作祟，要她難看的，她不怕。她聲稱有辦法讓校長自己難看。我為她一來就跟校長對著干頗捏了一把汗。
       眉在上第一節(jié)課的時候，就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，美若天仙。這讓那些自以為閉月羞花。沉魚落雁的小女生嫉妒的心跳，而那些男生們卻一下子被鎮(zhèn)住了。第一節(jié)課上的出奇的順利。下課后眉胸有成竹地告訴我，她有信心把這個班整好，至少二十五個男生她有信心使他們重新學(xué)好。那天放學(xué)后，我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有一大半平時男女同騎一輛車的現(xiàn)象不見了，高一·七班的男生們在眉的微笑中飛身上車，將那些女孩子扔在背后跺腳怒罵。
       這天晚上，我與眉回到租來的那間小房子里，我一邊打開備課簿，一邊開玩笑說：眉，渣子班的男生們肯定都愛上你了，這時眉打了個噴嚏，我又笑著加上一句：看看，他們說你了不是?眉一邊低頭在她的坤包里翻找著什么，一邊淡淡地說：要的就是這效果。
       第二天上課，課前檢查的時候，男生們情緒出奇的高漲，連坐在下邊聽課的我都吃了一驚。眉在檢查完后，將一個叫丁力的男生叫到講臺上，莊嚴(yán)地在他的前額上吻了一下，然后以一個有力的手勢制止了嘩然的課堂，接著她將班里最漂亮，也是最差的一個女生馬艷叫了上去，說！會站馬步嗎?她一邊說一邊做了個"馬步蹲樁"的姿式，然后在馬艷雙 肩上一按s挺胸、抬頭、屈膝!看見了嗎?回答的最好的，老師獎勵一個吻，最差的，就站馬步。
     課堂上鴉雀無聲。
     我看見男生們臉上寫滿了躍躍欲試的表情，而女生則全部垂下了頭。
讓男生們親近，讓女生們敬畏，眉有本事做到這一點。高一·七班很快名聲大噪，成績呈直線上升，期中考試的時候，"渣子班"竟然擠進了十二個班中的前三強!這成績讓校長和其他十一個班的班主任們膛目結(jié)舌。就在我為她額手稱慶的時候，她卻凄然地說！言不語，我要走了，這里不會容下我的。
果然，暑假后眉就被宣布調(diào)到一處偏遠(yuǎn)的鄉(xiāng)村中學(xué)。眉將調(diào)令平靜地接過來，一點一點撕碎，隨手往風(fēng)中一揚，然后從容地走了出去，從此她沒再干過教師。
眉這一生最輝煌的一頁從此掀了過去，當(dāng)她從我們學(xué)校走出去的時候，她的背后傳來學(xué)生們壓抑的掇泣聲。眉后來告訴我，她看透了，從尊貴到卑賤都難兔一個"小"字，這個"小"字有人藏得深，有人藏得淺，比如校長，就曾經(jīng)對她動過手腳，并且威脅她要是"不聽話"的話，他就會對她的教學(xué)方法采取措施。眉憤怒而輕蔑地捆了他一記耳光，說！我有辦法教育學(xué)生，就有辦法來教育你！
眉悲傷的告訴我，這個世界已無法用道德來衡量好壞了。既然你不斷的被--些難題困擾，那么你就必須不斷的尋找解決這些難題的辦法，不管用什么手段。
    如果用年齡來切分眉的一生的話，眉在二十五歲以前，是一個美好的女人，而二十五歲以后，我無法評說。
    眉在離開了學(xué)校之后，并沒有從我租的房子里搬出去，我們依舊住在一起，只是她從此經(jīng)常整夜整夜的不歸，問她，也只是淡淡地說，"討生活嘆"，沒有了固定收入的眉似乎倒是更闊綽了，房租搶著來付，吃食搶著去買，有一次我抱怨說這房子太差了，竟然有老鼠!她就笑一笑，從包里掏出幾粒藥來，塞進半截油條中，放在鼠洞前，說！好了，不會再有老鼠了，我間她可是耗子藥，她咬了咬嘴唇說，不，是避孕藥。我就笑了，眉有時候其實挺可愛的。眉嘆了口氣說;不語，等我弄到了房子，咱們就搬出去，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，我安安心心的給你當(dāng)后勤主任， 再不去爭去斗了，人活著其實挺沒意思的。古人造字造得真是費盡心機，你看這個"囚"字，人不管做什么事，都是在為自己做籠子。你不想被"囚"住，那么你就沒有好下場。
     眉的話令我想起了她的身世。
     眉的第一個父親在東北大森林里伐木的時候，不幸被樹木砸成肉泥。那時候眉只有六歲。她母親堅持掙扎了一年，實在過不下去了，就挽著個小包袱，牽著黃豆芽一洋瘦弱的眉嫁給了一個老光棍。
     眉說，她的母親其實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，父親死了之后，她決定為丈夫守一輩子。那時候她只有三十二歲，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光，她閉上自己的心門，不對任何誘惑開放。她將一百枚銅錢撒落在漆黑的夜里，然后跪在地上一枚一枚的摸起來。眉在一覺醒來的時候，常常聽見有人將她家的后墻砸的咯咯響，而母親卻一邊哭泣--邊仍然跪在地上亂摸。眉不知道這是為什么。害怕那土匪一佯的砸墻聲，就想幫助母親盡快把銅錢撿完。于是她就將火柴摸在手中，"嘩啦"劃燃一根;而母親卻從地上一躍而起，"啪"地煽了她一巴掌，然后抱住眉由于受了驚嚇而哆嚏成一團的小身子嚎陶大哭，一邊哭一邊數(shù)落死去的父親。
     眉隱隱覺察到母親的反常與父親的死去有關(guān)系，但她卻不能具體地說出。
     后來，母親對于這項特殊的工作己經(jīng)駕輕就熟，一百枚銅錢她在黑夜中不用一個時辰就全摸起來了。于是就又加碼，從一百加到二百，從二百加到五百，最后加到一千。母親整個夜晚的三分之二時間就這樣跪伏在地上摸黑撿拾著銅錢，撿拾著一個寡婦女人的辛酸和難言。
    眉說有一次夜里醒來，看見月光從窗根子里擠進來，一條一條映在母親干瘦的臉上，母親全身赤裸，坐在小山一樣的銅錢堆前，淚水象虹蜘一樣在她形容枯搞的臉上爬行。她說母親從來沒有這樣丑陋過，母親這幅樣子一直烙進她幼小的心中。她發(fā)誓長大后決不能象母親這樣丑陋地活著。她開始怨恨死去的父親，她斷定這與父親的死有關(guān)。于是她跑到父親的墳前，告訴了他這一切，并祈求父親"回來"。
    也許是她的析禱起了作用，有一天晚上，她醒來的時候，沒有發(fā)現(xiàn)母親跪伏在地上，她有些害怕，這時她的小手摸到了兩條毛絨絨的肉腿，那腿上還有兩條光滑的泥揪一樣的腿在一蹬一蹬的亂動。她一下子想起父親講給她聽的狼外婆的故事，不由毛骨竦然，驚恐地叫了起來！娘!娘!狼尾巴!
    她的母親在那一頭應(yīng)聲叫道！死妮子咋呼個啥!哪里來的狼尾巴?是掃炕智帚硌著了你，娘把它扔了，快挺你的尸吧！
    眉說她再去摸時，果然就沒有了，從那以后，母親再也沒有摸黑撿拾過銅錢。不久，母親就拖著她這個"油瓶"嫁給了一個老光棍。母親在臨走之時，沖著她的小叔子恨聲說！這兩間破屋頭子俺不屑要啦，就留著你做囚屋吧，你也甭在半夜里砸墻嚇唬俺，俺如今有自己的屋子啦!但是--年后，她母親難產(chǎn)死掉了。
    后天的生活環(huán)境會影響一個人的一生，你信不信?眉這佯對我說，那時候，我經(jīng)歷的一切，奠定了我現(xiàn)在的個性基礎(chǔ)，換上你，也會這樣的。眉像個哲人在分析她所研究的對象一樣分析著自己。假若不是碰上這個張揚個性的時代的話，也許我會成為一個乖女，但是我遇上了，社會的原因加個性的原因，造就了我們這樣一代女性。她臉上又顯出那種你已經(jīng)非常熟悉的表情。當(dāng)所有的一切都用經(jīng)濟這個尺度來衡量時，你一切的努力便都帶上了銅臭，也就失去了意義。
     眉在說這話的時候，圣潔的像一個修女。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！一個人對自己剖析的如此深刻，但是這些理論卻不能指導(dǎo)行動，這是為什么?是什么力量使我們的思想和行為相背離呢?
      眉在沉默的時候，腰間的BB機"哺哺"地響起來。她嘆了口氣！晚上尋思千條路，白天還是得賣豆腐，有人call我了，你快備課吧。
      她最后這句話為我凝滯的思想打開了一個缺口，我悲哀地閉上了眼睛。我聽見眉跑動的時候一腳踩翻了臉盆，接著她罵了一句臟話：奶奶個X，總有一天我會搬出去！
    送走了眉帶著憤怒的腳步聲，我便翻開課本開始備課。我一口氣備了三節(jié)課，又出了一份單元自測題，雙腿便隱隱地痛起來。這房子太潮濕了，住了一年我就得了風(fēng)濕性關(guān)節(jié)炎，我已經(jīng)想另租房子，但是租金太貴了，而學(xué)校里只安排雙職工的住房問題，這樣我只好拖了下來。我扶著膝蓋慢慢站起來了，小心地躺到床上去，將耳機塞進耳朵，輕柔的sax《回家》將我的疲勞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    如水似霧的輕音樂包裹著我，將我?guī)У揭凰鶞剀暗男》孔永?。那該是一幢童話般的小房子，美麗的令人心碎，溫馨的讓人流淚……
    我正在神游我的家園的時候，門外響起刺耳的喇叭聲。我不情愿地摘下耳機，沖門外大嗓門喊道！眉被人call走了，她不在!
    但是喇叭聲依舊頑強地響著，并且挺有興致地按出了某種節(jié)奏，我生氣這擾人清靜的噪音，也惱怒這不知羞恥的人，于是不顧腿疼，跳下床，端起一盆洗菜水，拉開門，"嘩"地潑了出去。
    言不語，你病了?就這樣歡迎老同學(xué)的光臨?
    我看見一張奶油小生光滑的臉孔嗷地縮進車窗里，喇叭聲嘎然而止。
    是我，林祥軍，你聽不出來了?
    我愣住了，是祥軍?怎么是他?及至他頭發(fā)上粘了一一片嚼爛的韭菜葉子從車上下來時，我才醒過神來。
    你……你不是去廠州了嗎?我窘迫地站在門口，不知怎樣才好。
    人長兩條腿干嘛?去美國了還不照樣回來了？看來我得小心些，老同學(xué)一見面就給我潑冷水啊。
    我雙手端著臉盆，尷尬地笑了，我還以為是找眉的，沒想到是我們的地主老財回來啦。
    什么倒霉不倒霉的，人未見臟水先倒過來，倒霉的是我嘛，哈哈。
    祥軍不知是聽錯了，還是故意開玩笑，我的臉更紅了。
    你就住這呀?這么潮濕，育蘑菇還可以，住人怎么行啊?祥軍一左進屋就驚訝地大叫，頭搖得象個撥郎鼓，那汁爛韭菜葉子從他頭發(fā)上掉下來，正落到他的皮鞋上。我趕忙從床下找出一條手絹扔給他，快擦一擦。
    沒關(guān)系的，祥軍彎腰去擦皮鞋，一邊哼道！那天我從你門前過，你正提著水桶往外潑，潑到我的皮鞋上，路上的行人笑得咯咯咯，你什么話也沒有對我說，你只是瞇著眼睛望著我……
    別貧啦，喝杯水吧。兩袖清風(fēng)，教書先生沒有咖啡，湊合解渴吧。
    君子之交淡如水嘛。
    說說你的斂財之道吧，聽說你在那邊挺紅火的，咋回來了?
    不語，跟我干吧，放棄你的教學(xué)吧，這幾年你還沒有受夠嗎?滿世界的人都在談?wù)撌袌鼋?jīng)濟，你怎么還不開竅?五年前你若聽我的，也不至于住這佯差的房子呀。不語，讓你這樣的女孩子受罪，這是我們男人的失職。跟我走吧，我己經(jīng)在這里買下了一幢房子。完全按照你在大學(xué)里設(shè)計的樣子，你馬上就可以搬進去，怎么樣?
    收買我呀?我笑道。
不，你是買不到的。這我五年前就試過了。只是別忘了你是搞美術(shù)的，你渴望做一個畫家，更渴望你的畫能夠被更多的、層次更高的人欣賞，而不是僅限于幾個學(xué)生。祥軍隨手展開我扔在床上的一幅畫。繼續(xù)說道，從你的畫中可以看出你矛盾的思想，你的理想比天高，但是你卻不得不在這俗世當(dāng)中混日子，這樣下去你只能做一輩子"匠人"而卻成不了名家。他揩著那幅被我提為《縛》的畫說，掙斷這些紛亂的纏繞，你的明天應(yīng)談是美麗的蝶兒，而不是丑陋的蛹!
可是蝶兒的前就是蛹，這是自然規(guī)律！我叫道。
    別天真了，不語，并不是每一只蛹都能化成蝶兒的，這得看客觀因素而非主觀。任何事情都得靠天時地利人和，對于你來說，只占了其中之一，你必須想辦法取得另外兩個條件，而我就可以給你！
     你?
     對。我可以出錢為你搞個人畫展，我還可以出錢讓那些所謂的評論家們挖出你畫上的內(nèi)涵。我甚至可以為你出-d本畫集，只要你愿意。
    我不禁在他自信的語氣中放聲大笑，笑過之后，我惡狠狠地盯著他，你讓我當(dāng)一個你-d手制造出的畫家?那么我成了什么?你手中的一一文筆?任你隨心所欲的亂涂亂抹?
    哈哈哈哈，不語呀不語，五年的磨礪，你依然生活在象牙塔中!你以為那些所謂的歌星畫星影視明星們都是天才呀?他們都是被"制造"出來的!代價除了大把的甩錢之外，就是尊嚴(yán)和人格！尤其那些女的!
    祥軍的話令我想起看過的披露此類事情秘密的報道，我知道他說的決非聳人聽聞，事實比他說約有過之而無不及，只是我一直一廂情愿的不去承認(rèn)罷了。我一時心亂如麻，不知怎樣反駁他才好。
    不語，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，那么先跟我搞個裝璜公司吧，等賺足了錢，你就可以實現(xiàn)你的理想了。
    我的心開始動搖了，我是搞美術(shù)的，搞裝璜當(dāng)然不在話下，我就曾經(jīng)為別人設(shè)計過房子的裝飾，只是我從沒想過利用這個來賺錢罷了。
    你考慮一下，三天后我再來找你。
    祥軍開著他那輛黑色的卡迪拉克再次出現(xiàn)時，我已經(jīng)決定跟他干了。我沒有拒絕他送給我的那套海藍色真絲套裙。我們開著車子穿過繁華的舒絲貝爾街，在一一雙雙羨慕的眼睛注視下，來到本市最繁華的麗都大酒店，禮儀小姐那堆在臉上的媚笑既滿足了我的虛榮心又讓我非常不舒服。我突然間產(chǎn)生了這樣的想法！既想當(dāng)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想法其實人人都有。在我愣神的時候，祥軍已經(jīng)鉆進了一間包廂，我猶豫了一下，也跟了進去，在這里我第一次見識了什么叫"豪華"。
    祥軍要了XO，我只要了杯椰風(fēng)。說實在的，我怕把自己的胃口慣壞了，假如我閃念之下離開了祥軍，那么，恐怕一個季度的工資也付不起一瓶洋酒錢呢。
    來呀來喝酒呀，不醉不罷休……
    色迷迷的歌聲從門縫里擠進來，象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在問你拋媚眼。
    我呆呆地坐在桌子邊，面對一一桌子菜沒了胃口。
    不語，我整整地等了你五年啦。
    祥軍臉色潮紅，雙眼迷亂地看著我，舉起了酒杯。我忽然心血來潮，我何不假戲真做，來試一試他的真心呢?我嘆了口氣，說，自從你給了我那個冷冰冰的雅號"----琴島利勃海爾之后，真的沒人敢追我這塊拒絕融化的冰啦。
    冷好啊，唯其冷，才能激起男人們的熱情，物極必反嘛，有句話叫做"得不到的永遠(yuǎn)是好的"，不語，你就是我得不到的，五年了，我一直想著你拒絕我時冰冷的臉孔，我發(fā)誓我一定要贏得你!
    是嗎?我淡淡地說，那么贏得之后呢?贏得之后就是"永遠(yuǎn)不好的"了對不對?
    你……你套我?祥軍突然站起來，只一拽就把我拽到他懷里，然后熟練的伸出了他的手。
    我憤怒極了，伸手在他臉上狠狠地扇了一，巴掌，同時喊道！我套狼!你永遠(yuǎn)只配撿拾破爛兒!你永遠(yuǎn)只能得到容易得到的!
    我的舉動激起了他的野性，他一只手勒著我的脖子，一只手開始撕扯我的衣服，酒氣熏得我?guī)缀醮贿^氣來。我現(xiàn)在才明白，祥軍已經(jīng)不再是祥軍了，他已經(jīng)是一一個十足的金錢的奴才，他以為他已經(jīng)有資格向我施暴了。什么理想、事業(yè)，純粹是引我上鉤的誘餌!天吶，我為什么坐在這種奢侈的地方?我的眼睛應(yīng)該巡視在那一群天真爛漫的學(xué)生身上，他們雖不能幫我實現(xiàn)理想，但是他們卻給予我希望!而今晚我卻坐在這骯臟的繁華里幻想美麗的房子……我看見我饅饅地靠近了眉，就要與她合二為一了。我看見我像眉一樣變成了一只碩大的蠶，吐著紛亂的絲，纏繞著自己。
    不!絕不!
    我張口在祥軍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，并趁機掙脫開來，向門外沖去，我從舞廳里橫沖而過，沒有一絲兒燈光的舞廳里，一對對男女正疊成一個個黑色的鬼影，在舞池里悄沒聲的游動著。失去了影子的人群更像一群妖魔，我毛骨竦然，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奔跑著，我想起眉說過她第一次失身就是在舞廳里，之后眉就不再是眉了。
    昏睡了一一天，頭腦稍許清醒了些，早上，我騎了車子去上班，辦公室里已坐滿了人，十二個人一間屋，一人占領(lǐng)鴿籠大小一一塊地兒，正談得熱火朝天。
    教語文的王老師抱了一大摞作文本側(cè)著身子擠到他的座位上，嘆了口氣說，老人家應(yīng)該在咱們這地場畫個圈兒呀，那樣咱們至少可以搬到寬敞一些的房子里去辦公。虧得咱們?nèi)嗣窠處煻际莸酶飪核频?，不然的活，這十平方的小屋都成肉案子啦。大家就都笑起來。
    我慢吞吞地騎著車子，走在被高樓大廈擠成一條線的大街上。我看見滿大街都是女人肥白的大腿，裙子短的一蹲下就露出半個屁股，我一邊走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毫無聯(lián)系的許多事情，我想著祥軍，想著眉……我看見祥軍等一干男人正在地里種著一株株桑樹，他們用狡詐陰險毒辣兇惡做肥料，把桑樹侍弄的油光明亮，然后把蠶兒喂的肥肥的。蠶兒拼命地吃著桑葉，拼命吐著紛亂的絲，左一圈右一圈，把自己緊緊地包裹起來，然后在雪白的繭里化成丑陋的蛹。
    女人是蠶，我突然想。
    我聽見兩個穿皮裙的女人一邊走一邊肆無忌憚地議論著哪家醫(yī)院處女膜修復(fù)手術(shù)做得高明，我看了她們一眼，發(fā)覺她們真是太象眉了，連身體的透明度都一樣。我說！停止!你們快化成丑陋的蛹了!她們奇怪地看我一眼，竊笑道！一個瘋子。然后她們屁股一掀一掀地跑走了。
    我回到住處，還沒喘均勻氣兒，房東大嬸就趕了過來，伶牙俐齒地說！言老師，這地場要搞商業(yè)街了，我已經(jīng)把房予盤出去了，你另外再租一間吧。她說著交給我一張紙條。眉小姐上午來過，把東西都拉走了。
    我這才發(fā)現(xiàn)我的房子里己空無一物。
    眉在紙條上告訴我，她已經(jīng)弄到了房子，在伴海山莊十六號，行李都拉那兒了。
    我惆悵地看了看我生活了五年的這間小房子，房東大嬸己經(jīng)在那里粉刷墻壁了，這兒巴不再是我的落腳點，那么，今夜我將露宿何處?
    我戀戀不舍地跨出院門，房東大嬸突然追上來，將一軸畫塞到我手里，笑道，言老師忘東西了，以后常來玩兒呀。
    我抱著那幅題為《縛》的畫走出了這所小院子。我想我是不會來了，這塊土地也被強奸了。
    我按照眉的指點找到了伴海山莊十六號樓，那是一幢我夜夜夢見的小房子，它美麗的簡直就是一個童話，深褐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著古樸而優(yōu)雅的光芒，雪白的大理石圍墻象是公主的裙子，而花崗石柱子神氣的一如英國紳士手中的拐杖，藍色的玻璃呈現(xiàn)著梅水一樣的神秘。
    我站在樓下，心靜如水，我知道這美麗的房子是用金錢建造的，它里面的骯臟遠(yuǎn)比外表的豪華更甚，盡管我不知道今夜將飄泊何方，我還是決定取走行李。
    我正準(zhǔn)備舉步邁進，一輛黑色的卡迪拉克車幽靈一樣駛了進去，然后，祥軍和眉纏繞著從車中走了出來，我的喉嚨里不自覺得發(fā)出一種古怪的聲音，眉和祥軍止住了腳步。
    我看見眉光著透明的身體向我跑過來，但是她的身體的笨重阻滯了她的奔跑，她突然間倒了下去，立刻化作了一一只丑陋的蛹。
    我飛快地轉(zhuǎn)過身來，想跑掉，但是我發(fā)現(xiàn)我的雙腳漸漸萎縮，變細(xì)，并且開始發(fā)生可怕的裂變。我悲哀地想，我們用美麗的手段將自己囚在繭中，最終化成丑陋的蛹、失去了化蝶先決條件的蛹。
    那幅畫悠悠地飄向天空，變成一張碩大的網(wǎng)，罩住了天地間的一切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?。记鄭u文學(xué)＞１９９８年第二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