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北京深秋的夜晚真冷。
“作業(yè)怎么做的,你還想不想考試!”爸爸憤怒的斥責(zé),媽媽失望而無奈的嘆息連同“哐當(dāng)”狠狠摔上門的聲音,“噔噔噔”下樓的聲音,急促的喘氣聲......似乎是跑到了另一個遙遠(yuǎn)的時空,這些走馬燈般的場景連同聲音才從我的臉旁耳后一件一件地消失——這時候卻終于倏地靜下來——將那個令我失望的地方拋在身后,我出來了。
手機(jī)卡放在襯衣衣兜里,靠在胸口的地方。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我一次又一次地拿出來,但終究沒有放進(jìn)手機(jī)里。我能夠想象到收件箱里的情形,我只是怕自己心軟。
北京深秋的夜晚真冷。在這般寒冷的空氣中一切都仿佛一幅印象畫:遠(yuǎn)處路燈紅綠燈車燈扭在一起,近處人們?nèi)齼沙扇盒θ菽:c我擦肩而過背道而馳。一瞬間忽然感到世界似乎就是個頗為巨大的齒輪,隨著毫不含糊的轉(zhuǎn)動將像我這般被孤立的零件一點一點決絕地甩開。
我忘記了自己坐過多少站、多少班公交,忘記了走過多少路,當(dāng)我以為過了相當(dāng)漫長的時間后卻只不過是滄海一粟。我厭倦了,在某個時候猛然發(fā)現(xiàn)這樣孩子氣的行為失去了意義所在。
“我在舊房子里”我按出一條短信,沒有顧上剛開機(jī)時信箱中蜂擁而至的短信,便在木沙發(fā)上沉沉睡去。沙發(fā)很硬,躺下很不舒服。
我是被敲門聲驚醒的。
先是輕輕的,詢問似的幾聲,但似乎就持續(xù)了短短幾秒便如狂風(fēng)驟雨般席卷而來。急急忙忙地跑過去開門,并沒有預(yù)想中的零距離接觸,哪怕是一個擁抱。我們就那么相對無言地站著:門框成了國界。光亮從里面照出來,而黑暗在外面被切斷。我看見了媽媽。
然后我看見,她笑了。
事實上,我并不能分辨出她此時此刻的表情,因為我還看見了眼淚,在她的眼眶里反著光,她竭力隱藏著,試圖繼續(xù)那個笑容。
在那一剎那,那一刻,我卻又真心相信她完完全全是在笑了,因為此刻,她又打心眼里實實在在地高興,縱使那是我見過最獨特的笑,帶著眼淚的笑。
在那一刻,那一剎那,如果我先前認(rèn)為今天的行為只不過是孩子氣的沖動,隨著眼淚滑下媽媽的臉頰——但她甚至“笑”出了聲,帶著哭腔——我忽然覺得自己犯下了最不可饒恕的罪行。
是的,罪行。我怎么能讓爸爸、媽媽如此著急,如此——“我以為我就要失去你了”,媽媽兩步上來摟住我,硬將高過她半個頭的我按進(jìn)她的懷抱。
“答應(yīng)我,再也不做這樣的事了,好么?”媽媽斷斷續(xù)續(xù)、抽噎著說,一會兒哭,又一會兒笑。我忽然想到,那一剎那的笑,正是失而復(fù)得的沖擊與驚喜最為直接和最有表現(xiàn)力的形式。
回家的路上,我躺在車后座上翻著短信,終于止不住地嗚咽起來,我哭不出來——突如其來的沉重的感情與表達(dá)狠狠扼住了我的咽喉,令我喘不過氣來。媽媽那一剎那的笑容在此時一遍遍地在我腦海里回放,再回放。
——我忽然開始明白,世界上最大的錯誤也許不是別的什么,而是讓你的親人,讓最愛你的人為你擔(dān)心。她們、他們那樣地愛你,為你付出,你竟何至于敢令他們傷心、為你擔(dān)心!再次襲來的睡意將我擊倒以前,我做出了一個極鄭重并定將實行一生的決定:無論何種情況,絕不再叫我的家人為我做任何擔(dān)心。珍惜與最愛的人的每一點時光,讓后悔的審判來得遲一些、再遲一些。
轎車緩緩駛?cè)朐簝?nèi),東方終于泛起了魚肚白。
天,終于要亮了。
作者:北京人大附中高一 欒詩穎
薦評:《那一剎那的笑》選取生活中具有代表性的父母子女之間因隔閡而導(dǎo)致的爭吵、出走、相見、互諒。文中以“我”的空間位置和心理體悟的不斷轉(zhuǎn)換來敘述,語言夾敘夾議,深刻的剖析內(nèi)心獨白。尤其對母親描寫失而復(fù)得后的寫照真實而生動。“ “愛”與“被愛”是兩代人無法割舍的深情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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